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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裡的春秋(高麗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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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裡的春秋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照片裡的春秋》中國當代作家高麗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照片裡的春秋

有時間嗎?給你看個東西。

我放下書,什麼東西這麼神秘?

她不說話,扭過頭望窗外,幾顆槐樹柳樹,在秋晨里撲簌簌搖。我知道她又掉淚了。平常這時段,應該是她和九十歲老媽通話的時間,娘倆嘰嘰咕咕瓜長蔓短,幾年如一日,從不間斷。半個月前,外婆猝然離世。過了半月,舅媽跟了去。過十幾天,臥床幾年的二外爺辭世。再過不久,二舅閉上了雙眼。

天都塌了。

幾十天之內,她和弟弟往返於京城老家,一趟一趟。天災人禍接連發生,除了哭天搶地,只能沉默接受。她說眼睛都哭麻了,看不清東西;又說沒眼淚了,只是乾嚎。埋你二外爺時,我跪在墳前張大嘴,只感覺風呼呼灌進來。她自言自語,怎麼一點眼淚都沒了呢?哭幹了吧。

我百般勸慰,走的已走了,活的還要好好活。她點點頭,人活着時日子短,呼啦一天就沒了。走了日子長的,難熬得很。我趕緊繞開話題,不是有東西讓我看嗎?她下了床,弓背踱到衣架邊,在包里悉悉索索翻了半天。摸出本冊子遞過來,你看看,我的照片。

照片?我抬頭看她,花白頭髮,微胖身材,腿彎了許多,快七十幾歲的人了,真老了。這麼多年,很少見她有單身照。家裡的老相冊上,也是懷裡抱着大的手邊拖着小的。想想看,十八歲結婚,一口氣生了我們姐妹五個,葫蘆瓜一串串。儘管我們懂事聽話學習好,但總被人明里暗裡嘲笑,連爺爺奶奶都暗懷不滿。在農村,生不下兒子就是最大的恥辱,永遠低人一等。黑衣黑褲乾瘦不語,肚子上挺着個鍋,除了幹活就是幹活。記憶中,她留給我們的,永遠是心酸的形象。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見滿臉皺紋的一小孩臥在炕角落,她笑眯眯,快看看,咱家有男娃了!你有弟弟了!終於和人家一樣了!我們姐妹滿院跑,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

可有個兒子除了讓她更辛苦操勞外,生活實質改觀不大。父親在外工作,幾個月回來一次。她只能像一輛風車,里里外外轉。一件黑藍的列寧服穿了很多年,洗得發白。長辮剪成短髮,在頭巾下胡亂擰成一團。冬天,她和一群女人拉着架子車送糞。寒風吹過,短髮乍起,路過的男人大聲說,「看這些造窩的母雞們,羞丑都不知」。我跟在後面,替她羞愧替自己委屈。我多麼渴望有個書本上那樣乾淨整潔美麗大方的母親呢。

秋夜,煤油燈隔着罩子,射出暗色光箭,娃娃們圍坐土炕上,聽她講文革時排練忠字舞的故事。她說那是最歡快的日子,一天算十分工還給兩個大蒸饃。她這個群舞演員,捨不得吃,揣在懷裡走幾十里路拿回給外公外婆吃。我們抬頭盯着她看,覺得格外虛幻。她還跳過舞?

我想她的照片,不過梳緊頭髮穿件乾淨衣服,坐在木凳後,拘謹地笑驚恐地看,仿佛鏡頭後有個未知的世界。不知為什麼,小時候所有的拍照,都在冬天進行。大人小人被裹成一隻只暗灰色包袱,臃腫不堪,呆滯疲憊,在拍照人指導下,緊張地對着鏡頭,擠出一絲卑怯笑容。我問她,她手裡端着簸箕,正在簸干透了的向日葵春夏秋忙得跑,誰還顧得上照相?

她拍藝術照的事我知道。半年前,弟弟家小區門口,有個影樓搞活動,二折還有贈品。母親買菜回家,說天天結伴去菜市場老人們都去湊熱鬧。誰照了一套花了幾百,誰也準備拍。弟弟一貫孝順,爽朗一笑,媽媽,你也去拍套吧。順手給了一沓錢。她連嚷這麼大年紀了還拍那個,怕人笑話。被弟弟弟媳教育了好一番,也有點動心。接着便給天南地北的孩子電話,敢不敢去能不能去,同時匯報了幾種價位。我們異口同聲鼓勵支持,但也沒太當回事。

拍照前夜,她又電話問意見,不忘補一句,人家說拍了還送一袋米呢。我哈哈大笑,就是就是,一袋米也要幾十元呢,很合算。她還是去了,也許大米的誘惑更大。

拍完後,又讓弟弟把電子版上傳給各家。我家正改光纖,沒有及時看到。再接着就是各種霹靂消息,人都被震暈了,照片之事,再也沒有提及。

翻開相冊,我大吃一驚。第一張,側身立着的全身照。她穿着酒紅色旗袍高跟鞋,站在大幅富貴牡丹圖前,雙手隨意搭在一起,大串珍珠項鍊繞頸三圈,嘴唇紅紅笑意盈盈,如大家閨秀,珠光寶氣。第二張,半身近照。同樣的服裝,加了狐狸毛的白披肩,妖嬈嫵媚。接下來換了洋裝,紫色大擺裙上綴滿金絲銀線,誇張高聳的肩,很大的領口,別着同色絹花。雙手伸出去,捧一隻鴿子站在花台旁。第四張,歐式風格。白色宮廷服,珍珠項鍊,髮型也變了。抬頭斜視,平靜安詳。最後一張,薰衣草背景中,深粉色傘裙拖地,小絲綢繡包,一貴婦頭微微右偏,嬌嗔可愛,裸色披肩隨風飄動……

我頓覺不可思議,相冊上那漂亮高貴、雍容典雅、氣度不凡、明星范十足的女人,根本不是身邊這個母親。我偏過頭再看,她站在旁邊,羞赧地低下頭。這個拉扯了六個兒女的農村女人,泥里雨里爬滾過來的「男人」,被委屈卑微浸泡的草芥,飽受打擊依然挺立的大樹,才是我們的老媽。但她們的確是一個人。

眼淚冒了出來,真心感激那個影樓和他們的活動,感激弟弟弟媳和那再平常不過的幾百元錢。我甚至想感激未曾謀面的攝影師和人像修飾軟件,給我們留下一個顛覆了常規的母親影像。

陰霾的日子裡,有道光亮,迤邐而來。「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所有女人都有過青春美麗的時刻,但母親們沒有。她們在被稱呼為母親的那天起,就把心思花在丈夫兒女們吃飽穿暖上,漂亮美麗似乎和她們毫無關聯

太多時候,我們已習慣了忽略健忘身邊老人,也很少去串聯她和她相關的人生細節。找到舊相冊,一張張翻看。

第一張是她和外婆外爺的黑白合影。瘦削單薄的少女站在父母身後,長辮軍服,明顯營養不良,其時她已懷孕,卻整整吃了一年的豆子。豆面活點黑面擀成飯,下到鍋里綠沫亂冒,吃了難受也不敢吐。半夜餓得睡不着,摸到灶房,拿塊豆面饃饃,嚼一口苦味嗆出來,越嚼越多,眼淚也越冒越多。到現在她都不愛吃雜糧,尤其是豆面。

再翻開一張,她和父親身邊站着我們姐妹三。長辮變剪髮,黑藍色上衣裹着黑瘦乾癟的身體,拘謹嚴肅,滿臉苦相。已有了三個女孩,奶奶說得禳改一下,老三就叫小翻吧。幾十年後,我在學生作業本上看到改過、領兄、引第、翻翻、小翻之類的名字,就知這家人一定也是盼養兒子的,。據說名字改得好,二妹兩歲時母親又懷孕了,各種跡象表明是個男孩。人人都高興,但她也未因此金貴一點,大小几張嘴,等着要吃飯。生產隊在遠山拔麥子,一場大雨冰雹,人們提着鐮刀跑幾十里回家,她也跟着,回來就流產了。真是個男孩。她暈了過去,躺了很多天,才緩過來。

又一張是五個女孩簇擁在她周圍的留影。我們個個青春逼人,不但會做飯洗衣做各種家務,而且個個學習奇好。中間的她駝腰塌背瘦弱不堪,瞪圓了眼鏡,一副驚恐模樣。那時的她,好久沒笑過了吧。沒兒子的愧疚痛苦、生活的艱辛苦難,把她摧殘地像塊鋼鐵,硬邦邦冷冰冰。

第四張是弟弟一歲時的全家福。父母坐在中央,笑容可掬。她抱着弟弟,明顯胖了許多。近四十歲,終於生下了兒子,終於能挺直腰杆了。她以這張照片自傲:誰見了都夸,說我養得六個娃娃,一個個像熟飽的麥粒,圓乎乎白嫩嫩。

她忽然說,你給我找小字典吧。又馬上解釋,家裡字典太大,不方便。想要個小的,能放包里拿着的。人老了記憶越差了,有些字不會寫,有些也忘記了讀音。看書時,一些字在面前繞過來過去,就是認不得了。我似乎才記起外婆說過,她懷我時,吃得是豆麵糊糊看得是《紅樓夢》。也才想起,家裡夾鞋樣、衣服樣子的書,都是大部頭《中華字典》《金光大道》《水滸傳》。也才把她上過初小,成績很好但家庭成分不好,和舅舅退學回家的事聯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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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高麗君,寧夏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