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稱記(3)(高麗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職稱記(3)》是中國當代作家高麗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職稱記(3)
再見她是在學校晨會上。開學第一場晨會,天氣正熱,升國旗奏國歌、領導講話、教師代表演講、學生代表演講,總之得一個多小時。師生們正無奈地聽一領導在台上喋喋不休,忽然身後一人暈倒在地。有人急喊,我一看,呀,怎麼是她?
她被攙扶着回辦公室了。我愣怔了半天,趕緊問人,才知道新調入的同事裡有她,但她已是病魔纏身,身體狀況極差,以至晨會上站站也會暈過去。據說她在鄉下教書時極為認真,學生們很崇拜,家長們特別讚賞,是響噹噹的骨幹教師。不知怎麼轉行到鄉鎮機關,後來又回到教育上。從鄉下調到城裡,走了幾個單位,具體情況不得而知。「她和你是同學?」同事有些不相信。我忙點頭。這女人教書時可是把苦下了,做啥都太認真,有點執拗。據說她上晚自習途中,被車撞倒在地,車主嚇得臉都白了,忙勸她去醫院檢查。她呢?一咕嚕爬起來,連聲說:『看危險嗎?差點耽誤了一個晚自習。』後來才發現自己腳踝腫了,一瘸一拐了好久。唉,這就是教師,這就是女教師……」正說着,哄的一聲,
晨會散了。校長生氣地邊走邊嚷,也不知道都說些啥,一個晨會把老師都站暈了還說。以後的晨會,果然就取消了很多環節,大家都說是她的功勞,壞事裡有好事。
學校大,人員多,她在另外年級組上班,見面自然少,即使見不是會場就是路上。某次下午放學,天正大雨,見她在路邊等公交,我忙停車鳴號。她見是我,跑過來鑽進車,渾身濕透了。「他媽的,」她張口就罵,「這天氣不知道日鬼啥,冷死了。」我不好意思地豎起耳朵問:
「你好嗎?」「好個屁。」她看着我,問:「你怎麼樣?還是天天看書?腦子都看炸了,成天看有啥意思?我現在一點兒都不愛讀書,書把我念夠夠的了,看見白紙黑字就眼暈。」
我笑笑說:「也是消磨時間嘛。」她氣呼呼。「他媽的,日子過得人想上吊。我上輩子不知虧了啥人,這輩子總遭老天懲罰,就沒一天順心的。小小上死了娘沒人疼,雖說有老爹護着,可五個哥哥光娶媳婦鬧分家不知鬧了多少回,親親的姊妹弟兄為一雙筷子都能打得頭破血流。我早都看透了親情,就盼着考上學離開那個窮家,偏偏一個抗戰都打完了,自己還在補習。好容易上了中專,人家整整比我小一個時代,沒同學沒朋友;好容易有了個工作,能自己掙錢自己花了,偏偏老爹又死了;好容易有個家,積攢起了瓶瓶罐罐,一場大火燒光了幾年的積蓄……」
「啊?咋回事?」
「他媽的,倒霉了嘛。結了婚,終於有個窩窩,有了個屬於自己的家,以為命運大門從此敞開了。雖說工資低,但兩人都屬於過日子的那種,鍋碗瓢盆案板水桶,慢慢添置了很多生活用品,還有了電視機、摩托車。最最重要的,我有了兒子。那時還在老公單位,一間土屋就是一個家。周末其他人回家的回家上城的上城,只剩下幾個人在大院,正吃飯,沒電了,我找出半根蠟燭點着。全屋就一張課桌,放着新買的電視,我隨手把蠟燭放在電視上,督促那爺倆快點吃。飯剛吃完準備洗鍋,後排兩口子又吵又鬧,我們放下碗筷飛跑去拉架。女同事嫌男人沒本事,說有門路的都上調走了,剩下沒門路沒背景的待在窮地方受罪,我還笑着勸,鄉下日子簡單快樂知足吧,就聽見有人喊着火了,跑出去一看,着火的是我家。」
「燒完了?」
「全燒完了,只剩下鐵床的幾個鋼筋棒、摩托的鐵架子,紅彤彤躺在地上。我跪在地上,哭都沒了眼淚。從小算命的就說我命不好,我也認了,心想只要好好教書,別哄學生娃娃,一家人平安健康就是。可老天連這點願望都不給,一把火燒光了所有希望。又過了幾年,為調動進城,花錢托人托關係,好不容易到了離城不遠的鄉鎮,偏偏遇着分流政策,咱沒人也沒靠山,只好在家閒了幾年。後來政策變了,我們這批人重新分配,又回到教育上。孩子大了要讀書,又花錢托人托關係,調了幾年,才進了現在的單位。還沒高興幾天,體檢出得了大病。唉,我前半輩子嫌自己又胖又壯,不敢吃肉吃瓜果,現在得了病,醫生囑咐飲食上要注意,尤其是瓜果。偏偏我又饞瘋了,管不住自己的嘴,看見啥都偷吃幾口,結果病越來越重。年輕時天天嚷着減肥,體重蹭蹭往上漲;得了病又天天盼着體重不要降,拚命吃喝也無濟於事,身體一天天消瘦,人一天天變老。你看你看,胳膊上一點肉也沒了……」
我聽着,沒多說一句。窗外雨很大,心裡的雨更大。
作者簡介
高麗君,寧夏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