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衛國 從故鄉的樹說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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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故鄉的樹說起》是中國當代作家許衛國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從故鄉的樹說起
昨天,我的小學同學告訴我,說他準備搞一個鄉土樹種園,我當時即發感慨並表示充分肯定,如果我有權,我將提拔他做國家林業或環保、文化部門的高官。鄉土樹種本是鄉村的「五十六個民族」大家庭,豐富多彩,和諧共處,各顯特色。如今淪落到「圈養」,近似「軟禁」,我感到悲哀,也有點欣慰。
我多年前眼見得鄉土樹種被暴徒般的決策者用外來大楊樹大肆驅逐和取代,把伴我們世世代代,相依為命的家鄉樹卻頓時搞成了異類。門前門後,路邊、河堤、溝埂全是楊樹,麥苗都返青了也要毀掉栽楊樹,如果他們真能心想事成,天空也會栽楊樹,之後不要臉的官僚居然還「無微不至」下達:「由於樹種單一,易發蟲害,各地要加強防治」的英明指示。據說楊樹可以快速致富,這麼多年未見有幾個農民因此發財,倒是聽說不少培育楊樹苗的人發了大財,快速致富了,一打聽多是決策者的關係戶。君不見,就算巨資買來的南方樹種,貌似美化了我們本來就毫無特色的淮北小城,卻使城市失去個性和氣質,更失去了地域的文化內涵,好比一個俗不可耐的女人穿着華麗的衣衫,與衣衫貌合神離,穿在身上,是坑了衣衫,穿在身上,還不如掛在牆上好看,扔在地上美觀。大街小巷,貌似枝繁葉茂,四季如春,既比不了廣東海南,也掩蓋不了決策者內心的荒涼和枯萎。
家鄉的樹是我們的形體,有我們的性格,我們互相守望,也互相依存,它們以不同姿態告訴我們,這樹,就是鄉愁的路標,家鄉的神韻,也以不同功能為我們奉獻,或擔當,或承載,或受水漬浸泡,或經火燒灰燼,在我眼裡家鄉樹怎麼看都順眼,即便寒冬落盡葉片,柳枝依然柔美,刺槐益發剛強,楝樹錚錚鐵骨,椿樹傲然挺立,棗樹大義凜然,桑苗隨風翩躚,人樹合一這就是家鄉,看見家鄉樹,就看見家鄉人,家鄉的樹,包括所有植物,你看不出絲毫的醜陋,桃花杏花梨花最早出現於鄉村,大美在於它們不光是美,還在於結果實用。
老百姓講的是實用,好看不好用或不適用的東西他們不喜歡。家鄉的樹是生命樹,我們村子裡一棵百年的大榆樹,我視她為先輩,因為老人講她就是再生父母。荒年時節,一個村子都去捋她的葉子,剝她的皮吃,救活了一個村子的災民,我們村子南面十里長堤上面的刺槐樹,槐花似雪的日子裡,一任蜜蜂吮吸,一任人們採摘,槐花對於人,對於蜜蜂,它都是美食,那一年淮北煤礦來人專門收購槐樹做頂木,那人說,唯有槐樹堅硬,還不怕水漬。往日的長堤百樹崢嶸,自由瘋長,百鳥齊鳴是對人類的讚美詩。
如今是官派的意楊一樹獨占,領導英明預見,果然造成害蟲爆發,連楊樹自身都在夏季凋零,光禿禿的樹枝是對決策者的控訴,控訴官僚違背它們選擇水土氣候的意願,破壞了它們與其他樹種友好合理的相處,使一個多姿多彩的家鄉被意楊所單調,這好比取消了書法,一律用美術字,取消了美術,一律用照片。你看,喜歡吃楝棗的灰喜鵲飛走了,最能保護鳥窩的刺槐罕見了,樑上的燕子,屋檐下的麻雀,也在缺少農耕文化的「新農村」建設的喧囂中失去了家園,為害蟲騰出為非作歹的活動空間;點綴院子的石榴樹,架上的葡萄因沒有院子而無立足之地了,蝴蝶不來環繞,蜜蜂在野地獨行,每一個村莊過去必有的池塘邊垂柳依依,臘條、紫穗槐、烏桕簇擁,清凌凌的水來藍盈盈的天,紅掌撥清波……都因池塘消失而消失,桑棗樹、賴葡萄、絨花樹、楓楊樹、椿樹、無花果、簸箕柳、荊條、國槐、烏桕、糖梨樹、杏樹、李樹……在童年、少年的視野和記憶中在家鄉消失,這些被我們看似人物一樣的植物,給了我們多少想象,多少快樂,多少美麗,多少知識,多少實惠。
再看家鄉,所謂園林綠化,只為「美觀」,而聲稱文化,實際是侮辱文化。幾棵幾排外來的樹木被圍在石板中圈養,枝葉被修得失去天然的風姿綽約,失去率性而為的神情,刻板劃一的形態也彰顯決策者僵化任性的思維--------樹木都得服從。這些外來樹種也是遭罪,它們被醜化,它們孤獨,它們沒有朋友。過去的村莊,清明前家家自覺栽樹,屋前屋後,見縫插針,村莊掩蓋在交錯勾連,自由生長的樹蔭下,桃花開了,麥苗青了,處處桃花,浩浩麥海,似珊瑚礁在海上隱現。
近些年,村莊幾棵倖存的大樹被運進城裡,這又不知是決策者的什麼英明決策,是美化,還是佐證城市所謂的久遠,所謂的底蘊?總之,它們進城以後,就被砍頭斷背,繩捆索綁,打吊針,加營養,穿防護服,貌似特級護理,提拔重用,實為惡意折磨,圍困囚禁。有的鬱郁而死,有的春來一開始就發出幾片黃葉,實乃不祥之兆,那種在鄉村時飄展如雲的神韻沒有了,那大氣如山的身姿沒有了,如今像長發美女剃成光頭,羽毛閃亮的鳳凰被退了毛。我看着這些大樹,我為他們唏噓,也為自己慶倖免受這樣的呵護。
有女子婚前整容,瞞過了夫君,可生孩子還是奇醜,四不像,令男人不解。整容改不了基因,表面上的美觀,掩飾不了內在的醜陋,一個城市,一個村莊表面上光鮮,是一覽無餘的,是一廂情願的光鮮,給人留不下任何的文化薰陶和認同,久而久之只會令人噁心。人文關懷,人性彰顯,既要一座大樓安居,也要考慮一個燕子做窩;既要一個公園,也要關注一個農民的菜園;既要創新時代,也要保留歷史。
我們還有的決策者把野外公路兩邊野草全部除掉,鋪上單色單調的草坪,自以為很美,殊不知花費人民的血汗澆灌自己的政績之花,滿足頂頭上司的信口開河的興趣,是多麼醜惡,哪來絲毫美感!這讓一分錢不需要花,且自然大方、萬紫千紅的野草野菜多麼寒心。不過我看到,那曾經的外來草皮還是被家鄉的野草擊敗,像真理擊敗荒謬,像科學擊敗愚昧,這難道不也叫生態嗎?和你們口頭的生態一樣嗎?我親愛的野草,那些決策者不會因為你的勝利而臉紅,他們選擇性的記憶,決定他們不要臉是天經地義的正常。賣草皮的發了財,決策草皮的不僅發了財,還升了官,似乎壓根不知道還有草皮的事,那些還口口聲聲「生態」的決策者不是失態,就是變態,哪還有生態可言。
老天爺是存在的,老天爺就是大自然,你得罪他,他就懲罰你,你整天對他的顏面煙熏火燎,砍伐他羽毛一樣的樹木,挖他骨肉一樣的土石,阻攔他血脈一樣的河流,他就會給你霧霾叫你行走不便,呼吸不暢,他就會讓你被泥石流滅頂,他就會讓你家園塌陷,他就會讓你禾苗乾枯,無水可飲。先前,人們和自然和睦相處,水是清的,天是藍的,食物是無毒的,不要消毒鍋,不要防毒面具,不要消毒藥水,那是因為安全衛生有老天爺負責,吃粗茶淡飯照樣神勇有力,那時的粗茶淡飯遠比今天珍饈佳肴營養百倍。當下什麼食物都要防毒、消毒,防毒防不勝防;消毒,消毒的東西本身就是毒。人們在違背天意改造自然的最終結果是自然把人改造。當下科學技術就是為了毀滅人類,從頭再來。
你看,靜水多像睡着的純真少女,沒有風,沒有火,沒有騷擾,她絕不會張狂,不會騷動,不會玷污。我們人類一切活動應該為大自然錦上添花,而不是無度地破壞它,「開發」絕不是褒義詞,也不是人類自以為是的資本。我覺得地球上多一塊草地和樹林,總比多一塊水泥地和柏油路要美好,我總覺得毀一片森林,多一塊水泥地:毀一片草原,多一條柏油路;攔一條大壩,多一片污水,地球就多了一塊傷疤,一道傷痕,一片潰瘍,而決策者的功勞往往就恰恰就在這傷痕傷疤上,為了自己那點小小的光榮和政績,他們把多少「傷疤」當着勳章啊,把「傷痕」當綬帶。
對於天然去雕飾的美麗女人無法形容時,我只能說她像一朵花。有人說,第一個把女人比作花的是天才,第二個是庸才,我哪怕是億萬個之後形容女人美麗的,我還只能說她就是花。把大自然寫作「美如畫」的人,才是俗不可耐的平庸。大自然任何美好都不是人們所能達到了,現在不能,永遠也不能,巧奪天工---------近乎假設,好像願望。
假如我們的家鄉還在,我相信那些家鄉植物肯定還在;反過來說,如果家鄉植物還在,家鄉多少還有她的標誌。把廣州、巴黎複製到你這淮北小城,你也永遠不會是廣州、巴黎。[1]
作者簡介
許衛國,江蘇泗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