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士是大自然的精氣神(仇媛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隱士是大自然的精氣神》是中國當代作家仇媛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隱士是大自然的精氣神
終南山,現在居然還有隱士。也難怪,畢竟「天下修道,終南為冠。」
他們大都獨自修行,也有一塊修行的,或住茅棚,或住山洞,或住廟觀,與群山為鄰,與清風為伴。
他們一般一天只吃一餐,過午不食,吃自己種的蘿蔔、土豆、白菜,吃野菜、野果。很少炒食,一般以煮食為主。油鹽、米麵、衣被來自周邊山民的布施或山下親朋、居士的供給。
他們生存之外的日常,是打坐修行,或在山巔,或在岩洞,或在平地,或在枯樹樁上。
超塵拔俗,玄之又玄,是我們的想象,也是有些居士的日課:在雪地里練習空谷傳音,在萬丈懸崖邊上吹簫彈琴。
一般人都不能理解這種遺世獨立的生活,更主要的是要否定這種生活的意義。
其實現代隱士的意義,不是讓我們效仿去當隱士,而是給我們一個參照,讓我們對自己生活有個省思:我與物的距離——與物質的距離、與萬物的距離。
隱士們對物質的依賴少之又少,而在我們物慾是最大的欲望,我們舍不掉美服,舍不掉美食,舍不掉豪宅,舍不掉名車,我們跟物質已經是一個合體,一旦將它們抽離,那麼抽離的將不再是外物,而是心魂,失魂落魄,物成了主宰我們的「精神」。
物質阻礙神思的暢行,就好像高樓阻礙我們的視線一樣。豐富的物質將我們的神思拉到了舌尖上,拉到了體膚上。感覺被欲望的滿足整天撫慰,神思也邁不出遠行的腳步,物質的宇宙,已足夠人們暢遊,人的世界已萎縮成物質的世界。
所以就憑隱士們對物質的決絕態度,你就不能小瞧他們。這要修煉到怎樣的境界,才能視美物為無物。
我們跟物質是零距離,而跟萬物是遙遠的距離。我們有多久沒看天上雲捲雲舒了,有多久也沒看庭前花開花落了,更不用奢談聽清風半夜鳴蟬,看山光物態弄暉。房屋是我們的宇宙,我們習慣整天呆在裡面,將清風明月隔絕,將草蕙花香隔絕,將鳥鳴蟬唱隔絕。
我們似乎淡忘了,其實還有一個更有生趣的世界存在。
隱士是這個世界上最難得的孑遺,現代很少有人願意用全部的生命去踐行清苦,而就有那麼些人在延續着另一種人生方式,在承續着幽幽山谷里的那一縷古風,為我們單一而平面的現實疊了幾折參差錯落的景觀,讓我們在這個現代的平面鏡里,也能窺到歷史的一點光斑。單憑這一點,我們就得感激他們。
二
一天夜半醒來,聽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我一時難以入眠。忽而想到那些隱士,他們深夜醒來時,聽松風陣陣,聽夜雨瀟瀟,又會是怎樣的感受呢?
夜半是一個人最脆弱的時候,孤身一人通常會害怕,也會被孤獨感嚇住,而隱士顯然超越了常人的感覺。
他們能真正地跟自己相處。「我」既是一個主體,也是可以交流的客體,我既是自己,也可以是他人,我跟「我」在一起,未嘗不是一種群居。陸游有詩「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我覺得修行達到化境的人,是可以「化身為眾」的,這樣我們就能理解那些深山古剎里的人,為何能常年獨自修行而不覺寂寥了,當然他們還跟所學的道在一起。
他們也有能力跟自然相處,跟萬物相處。在常人那裡跟自然萬物是無法交流的,也從未將自然萬物當作可以交流的對象,所以長時間呆在自然中就會感到孤獨寂寞,甚至會害怕。而隱士不是,在他們眼裡,萬物都是有靈的,都有「朦朧的欣悅」,所以陶淵明才會吟出「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等詩句。平疇跟遠方而來的風握在一起了,禾苗也懷抱着剛剛孕育出來的新我;微雨從東而來,風跟它約好了同行。當你能讀懂自然的這些手勢和語言,你就能與天地精神往來,又怎會寂寞呢?因為你不只是你自己,整座山都是你處熟的鄰居。
夜半醒來的恐懼,是因為修行不夠,他還未能將自己化入自然中,也未能將自然化入自己的生命中,在自然中他還是孤零零的自己。
一個人置身在大山中,是很容易被一種大震住的,自然的氣息四面圍攏,你着實消化不動,而只有跟自然相處得圓融了,那些樹才會成為你的鄰居,那些山峰才會成為你的故里,那些流嵐才會成為每天來訪問你的朋友。
你是跟這些山和樹共坐白雲里,相看兩不厭。
三
人一旦離群索居,生存就成了一個大寫的問題,雖然生存被做了最大限度的簡化,但這仍然是當隱士的最高成本。莊子描寫的藐姑射神人,「不食五穀,吸風飲露」,可是人畢竟不可能吸風飲露,他至少要解決衣食住的問題,這也是伯夷、叔齊要解決的最大的問題。
這一頓吃過了,要想着下一頓吃什麼;夏天有東西可吃,還要想着冬天有什麼可吃。伯夷、叔齊沒解決好,所以他們最終餓死在首陽山上。
群居讓生存的壓力降到最小,你只需具有一種技能,就可以獲得所有的生存物資,每個人都是如此。人若不生活在一種關係里,想活下去是件不容易的事,這讓我對隱士充滿着敬服。
也正因為不易,所以我們雖然有着山居的渴望,有着把自己一個人放到大山裡的衝動,有着想在茫茫雪天裡一個人坐在懸崖上獨對蒼茫的壯懷,卻終不敢邁出一步。
我們也想逃離繁雜的塵務,想逃脫蛛網似的關係圍困,反感物質浮華的世風,反感浮躁功利的現實,但我們仍會選擇宅在其中,原因很多,主要的一條是我們離不開我們所反感的這些東西,因為這樣你才能獲得一枚融入社會的標籤,我們怕被邊緣化,我們需要被群體接受,沒有膽量將自己放逐塵世之外。
而那些隱士,他們把自己邊緣化了,退還了社會的標籤,情願把生命的金幣支付給生存的瑣碎。在我們看來,天天忙着解決吃的問題,畢竟沒什麼意義,簡直是生命的浪費。或許這在他們都是修行,抱着一顆修行的心,做什麼已無關緊要。
世人最羨慕的是古代王維的隱居,陶淵明的歸隱,畢竟還苦了點,心不再受委屈,但身體常常受委屈,飢一頓飽一頓,酒就更不是細水長流了。王維是沒有一毫生存之憂的,他住在那幢從宋之問處買來的輞川別墅里,禮佛,彈琴,繪畫,吟詩,既是修煉之旅,也是藝術之旅。
他常常獨對着木芙蓉,獨對着白鷺,獨對着青苔,一晤就是半天。他的詩淡而有禪味,就像月光,就像清泉。有的人或許覺得王維的詩淡得有點像清水,比如「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等。這些詩句已經漂去了人為的一切色彩,慮去了塵世的所有雜質和煩憂,已經不是像,而是真正成了山中的月光和石上的清泉。這才是王維詩純清的氣質,淡白而又深邃,悠遠。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尤其喜歡後四句。他跟溪流同行,隨性所至,行到「水窮處」,也不悵然,而是坐看雲起,心與雲齊。那種隨順自然,與萬物的默契,很令人神往。最後兩句從與人的談笑中,升華了這種默契。王維不像有些人標榜「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那樣的話還固守着一種清高與孤傲,還有放不下的很多很多。他談笑的對象是「林叟」,王維並沒有說這位林叟是高人,林叟可能就是一個樵夫。在《終南山》詩中有類似的情景:「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看來王維在山中隨性走了很久,天色已晚,他沒有一定要回到自己的別業,而是就近投宿,「隔水問樵夫」,將這首詩結束在欣慰里,結束在樸素的默契里。
歸隱的最高境界是能與萬物和諧相處。
四
古代荒野草澤中常有高人,他們是大自然的一顆定心丸。自然的魂魄是以「氣」的形式存在的,而氣是不時變化流轉的,是散而不聚的,有了這麼一個人的存在,自然的氣就被凝聚在了一起,物華是一種凝聚,人傑也是一種凝聚。王維將終南山的雲氣凝聚成了高雅的精神,草木千年有神;蘇東坡把黃州「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自然景觀,凝聚成了曠達的人格,水月至今有禪意。
「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是說山中有了玉,草木都會顯得溫潤;水中生了珍珠,連崖壁都不會枯朽。自然中有了高人,萬物都有了精氣神。我們只知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不太知道人的精神也能養一方水土。
雖說自然的美是自足的,花不因無人而不芳,水不因無人而不流,花自有風和蝶來賞,水自有花和葉來漂。但有了這些欣賞自然的人,自然的美才會由無聲變成有聲,由不為人知而變得聞名天下。
美不自美,因人而彰。自然美向來只是一種安靜的存在,年年如斯。古代的一些蠻荒之地,因有了貶謫到此的文人而放出異彩。是柳宗元發現了小石潭,不然小石潭也只能在蓬蒿中湮沒無聞了;也是柳宗元升華了小石潭,美也是被感覺出來的。小石潭在一般人眼中或許只有三分五分的美,而在柳宗元眼裡是完全的美,這種完全既來自悠然心會,又來自妙然表達。只有表達出來的美,才是美的真正實現。柳宗元若只是欣賞,而沒有表達,小石潭的美景不會在後人眼中顯現。文人不幸自然幸,是他們讓有些風物由在野到在冊,光輝永照汗青。
古代的隱士,有一些是隱在自然的表層,而有一些是隱在自然的深處,任是深山更深處,是不願為世人所知的,他們與天地共呼吸,與四季共流轉,是自然中的一棵樹、一片葉子,是遠離人世的他們在做我們的耳,在做我們的目。俗世中我們只能看到眼前的東西,只能聽到近處的爭吵,是他們讓我們能看得更遠,能聽得更靜,是他們在替我們看守那片月色、那片湖面。
現在的人都密集到了繁華之地,城市從來沒有這麼密集,荒野從來沒有這麼稀疏。過於密集,讓人只看到人;過於稀疏,讓人又看不到人。玉不在山,草木難潤。
幸虧還有幾個隱士,讓荒野有了心靈的跳動,也讓擁擠不堪的人們知道,還有一種人生狀態叫疏放。 [1]
作者簡介
仇媛媛,網名飛絮飄影,安徽壽州人。中學高級教師,市級學科帶頭人,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