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某生神遊兜率天宮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江南某生神遊兜率天宮》節選於晚清政論家薛福成《庸庵筆記》[1]的下卷。
薛福成(1838年4月12日~1894年7月21日),字叔耘,號庸盫,江蘇無錫賓雁里人,出生於書香門第、官宦之家。近代散文家、外交家、洋務運動的主要領導者之一、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發起者[2]。自幼即受時代影響,廣覽博學,致力經世實學,不做詩賦,不習小楷,對八股尤為輕視。
原文
相傳前明萬曆年間,江南某生游幕山西,忽接家書,抱斷弦之戚。某生固翩翩年少,品高學博,而其妻尤以端麗着於里黨。于歸之日,見者皆驚嘆曰:「天人!天人!」忽有樹尼入告曰:「此兜率天宮仙女降凡也。八年後,當返其真。」既而其宮果驗。某生感悼不巳,因念神尼之言,有求仙訪道之意。
居停與河南濟源為鄰境,因往游王屋山,搜奇探勝,冀有所遇。尋至岩穴幽處,夕陽在山,獨憩神祠,見一偉丈夫昂然直入,土偶神像皆下迎之,稱曰大仙。某生膝行而前,以左手捉其右臂,緊握不舍,呼曰:「大仙度我!」偉丈夫始而堅拒,繼而熟視之曰:「子尚有夙因,吾當攜汝一游天宮,姑坐毋躁。」
乃於神座前席地坐談,謂某生曰:「我鍾離祖師也。汝因喪妻之故,意在求仙。汝妻本天宮仙女,汝亦天宮之人,偶謫此地,俾了塵緣。汝妻今已歸天,我數日前游天宮,見其與諸仙女散步玩月也。」某生問曰:「竊觀蒼蒼者,實系清虛之氣,而仙佛諸家皆有天宮之說,何也?」祖師笑曰:「汝所謂拘墟之見也。今吾與汝所履之大地,周圍凡九萬里,浮於太空,僅如滄海之一粟。地面以上有清氣包裹,再上則愈清愈輕。人但望見蒼蒼者則謂之天,不知皆地之清氣所浮也。離地百數十里之外,並蒼蒼者而無睹矣。蓋太空無外,固是空之又空。
而觀日與地之森布太空,則空者未嘗不實。夫地之所以浮於空中而不墜者,以日之陽力吸之也。今吾與汝所仰之日,其力能吸二百數十之大地於空中,終古旋繞不息。而日之陽力,又能自浮空中而不墜,所吸之地,其大有千百倍於吾地者,其小亦有千百分子吾地者。而太空中之日,雖有善算者,亦不能計其數。而在吾輩目力所及,九重天之內,共有八百餘日,其大有千百倍於吾所仰之日者,其小亦有千百分於吾所仰之日者。而一日之力,皆能吸引千百之地球,佛家所謂三千大幹世界也。汝試仰而視天,其光熒熒者,一星即一地也。地何以有光?日之所照也。又或星體較大其光熊熊者。日也。日離吾地過遠,光不能燭吾地,故視之若星也。而其所吸引之地,大者視如微茫之星,其較小且遠,為人目力所不及者,又不知几几也。夫一地即一星,是一地即一天。佛家所謂三十三天,不過就其苦樂等級言之。儒家所謂九重天,就目所能見略分遠近言之。其實此地之上下四旁,雖擴之千重萬重萬萬重,皆曰也,皆地也,即皆天也。吾不能究其所極也。」
某生問曰:「然則仙佛家所謂天宮者,實由此地到彼地耶?敢問此地在三十三天中,苦樂如何?」祖師曰:「若分九等,此地當在四五之間。夫佛家之說,有肉界天,有色界天,有無色界天,此地乃肉界天也。若佛家所謂極樂世界者,不在西方,實在兜率天宮,乃儒家所謂第一重天也。蓋宗動天中有一大地,為極清極虛之境,即是五色界天。惟其清虛,所以能樂。古來吾地之神聖仙佛,大半由此天降生,一謝塵世,神仍歸天。亦有苦志潛修,功德圓滿而升此天者。蓋必其充養完粹,純系太和元氣,平生無七情之牽縛,其神乃能居此清虛之境。否則,雖有生天之樂,亦難到此天也。」某生曰:「世俗有上八洞神仙之說,而大仙為之領袖,想皆能到此天。敢問第一天之上,尚可到乎?」祖師日;「吾地開闢以來,神仙不少,皆地仙也。即間有能遨遊諸天,然其道力廣遠,能到第一天者,亦惟余輩數十人,其數不必拘以八也。蓋由此地至第一天有數萬萬里之遙,太空之中無風可御,無雲可駕,惟道力最大者,能乘日光一線之所射而至焉。然第一重天之外,雖尚有萬萬重天,以其過於遼絕,星日之光所不能相接者,雖神聖仙佛。亦終不能到,殆亦猶兩地之懸於太空。此地之人不能到彼地也。」某生傾聽祖師之言,不覺日已西沉,山空夜靜,星斗燦然,因有攜游天宮之說,力懇不已。祖師曰,「第一天宮,離此極遠。吾以神行而不以跡行,本可緣星光而上,但既須攜汝,則非緣日光不可。盍再縱談俟日出乎?」
於是,互相問答,已過夜分。某生多聞所未聞者。祖師出一枕,授之曰:「汝姑就此假寐,先洗汝塵俗氣。吾將往東海觀日出,與純陽祖師一敘,即來攝汝神遊天宮也。」某生就枕而臥,所歷之境,與舊說所傳黃粱夢相似,覺而神氣灑落,解脫塵慮,修然有凌雲之意。祖師適返,正日出也。祖師令某生閉目,在其腦後一拂,某生即自覺入祖師袖中,微聞矢激風飄之音,已而寂然,良久有聲,復寂。如是者數次。約兩時許,祖師引某生自袖中出,曰;「到矣廣則見綺霞成文,奇花異禽,別一天地。謂之曰:「汝向者所聞之聲,乃拂大地之罡風所激,迨過太空,則並無風。又聞聲數處者,則過數處大地之邊也。」
於是,祖師導某生御風而行。某生自訝何以忽能御風?祖師笑曰;「汝之形軀何嘗到此?吾今攝汝之神也。」忽到一大園林,異香馥郁,樹皆大逾十圍。祖師曰:「此旃檀樹也。」俯視道旁,綠草繽紛,間有幽蘭高八九尺,諦審之如世所謂素心蘭者,奇芬撲鼻,沁人心脾。又見叢桂數千株,黃英爛漫,金粟飄墮,香風徐拂,每粟一粒,其巨如碗。又過梅塢、荷沼、芍藥、牡丹之榭,無不異境特開,黃牡丹、紫荷花,皆大逾車輪。祖師曰:「吾地佳花一開便謝,此間則四時不斷,隨處皆有。」又指遍地綠草如茵,目光一新者曰:「此瑤草也。」大樹下輪困斑駁,徑逾數丈者曰:「瑞芝也。」又見白鶴、孔雀、錦雞、鴛鴦之族,巢於巨樹,如鳥雀之多。有四五大鳥,五色璀璨,飛鳴而過,聲音嘹亮,令人神氣一清。祖師曰,「此鳳凰也。昔以虞、舜、文王之聖降生吾地,此鳥亦隨而下降,今已久不到吾地,此間則隨處有之也。」
又吐街街整潔,居民皆熙皡自得,或在木樨旃檀樹下乘涼,或垂釣幽溪曲澗以為樂。黃金、白玉皆以鋪地,民家牆壁皆砌以白玉、翠玉,或如大理石之屬。祖師指曰:「此間此物到處有之,人人皆得享受,非若吾地之以罕見珍也。」某生問曰:「此間未見有男女同居者,亦未見孺子,何也?」祖師曰,「凡人修到此間,皆已六根清淨,無飲食男女之欲,所以永無爭端,永無劫數,終古人民不增不減。亦有偶動塵心,謫下諸地者,謫限已滿,即返其真。或因昧本根,終於滴墮。或因積世苦修,新升到此,究亦不多。惟此地為上帝所居,凡諸日所攝引之地球,十萬有餘,其成毀盛衰治亂,悉受上帝之主宰。或欲開闢一大地,或有除舊布新之事,則選此地之大有道力者降生其地,以奉天行事,事畢亦仍返其真。
此地之人,乃十餘萬大地之人之根柢也。大抵每一地球由開闢而混沌,而復開闢者,或不能以數計。凡地球行到軌道極寒之處,人物不生,即是混沌。閱千萬年而軌道又改,即復開闢,即如盤古氏為吾地開闢之祖,已十餘次,其為各地開闢之祖,又不知凡幾。蓋以其性情純樸,於人生之初,最為相宜。上帝用人,亦各盡所長也。」正談論間,祖師忽憬然曰:「今日為上帝召樂正後夔奏韶樂之期,凡曾降生吾地,為神聖仙佛者,皆應召往聽樂。此會一年一次,不可失也,努力速行,從我聽之,且可瞻仰神聖仙佛。」俄至一處,宮闕巍然,岡麗無匹。適聞內殿傳呼開門,中門洞啟,祖師謂某生曰:「神聖帝王將入矣。吾與汝屏息遠立,姑就前史所記之諡號姓名,一一告汝。雖其神皆各返其真,今並無此名號,而欲使汝易知,則非實指其人不可。」
俄見由中門入者百餘人,祖師所指有身長二丈余者,盤古氏也。天皇、地皇飛人皇,亦皆長一丈以外。又古皇之聖者數十人,多前史所不傳者。又有巢氏,燧人氏,無懷氏,葛天氏,伏犧氏,女媧氏,神農氏,軒轅氏,少皡氏,顓頊氏,高辛氏,唐帝堯,虞帝舜,夏王禹、啟、少康,商王成湯、太甲、太戊,祖乙、盤庚、武丁、祖甲,周文、武、成、康、宣王,漢高祖、惠帝飛文帝飛武帝、昭帝、光武帝、明帝、章帝、昭烈帝,北魏孝文帝,北周武帝,唐高祖,後周世宗,宋太祖、仁宗、孝宗,金世宗,元世祖,明孝宗。俄有捂笏垂紳而入者,則周公、孔子也。中門既闔,左門復辟。祖師所指,則有古皇之佐數十人。又見有四目者,倉頡也。於是風後,力牧、太山稽、常先飛大鴻、沮誦、稷、契、皋陶、伯益、伯夷、夔、龍、垂、奚仲、女艾、伯靡、相土、關龍逢、伊尹、萊朱、彭祖、咎單、伊陟、臣扈、巫咸、巫賢、甘盤、傳說、祖巳、微子、箕子飛王子比干、膠鬲、太公望、召公奭,畢公、榮公,泰顛、困夭、散宜生,南宮括、虢叔、鬻熊、辛甲、周任、史夫、召虎、仲山甫、尹吉甫、張仲、正考甫、萇弘、公孫僑、蕭何、張良、曹參、文翁飛汲黯飛丙吉、黃霸、龔遂、鄧禹、馬援、寇恂、卓茂、袁安、楊震,李固、王允、諸葛亮、魯肅、蔣琬、羊祜、祖逖、謝安、高允、元勰、蘇綽、劉文靖、房元齡、杜如晦、魏徵、狄仁傑、徐有功、張柬之、崔元瑋、劉幽求、姚崇、宋璟、蘇(延頁)、張九齡、張巡、郭子儀、顏真卿、李泌、崔佑甫、陸贄、楊綰、杜黃裳、李絳,裴度、韋處厚、李石,王朴、呂端,呂蒙正、李沆、寇準、王旦、王曾、韓琦、富弼,范仲淹、包拯、司馬光、鄒浩、陳瓘、李綱、宗澤、趙鼎、岳飛、洪皓、陳俊卿、趙汝愚、真德秀、魏了翁、陸秀夫、文天祥、耶律楚材、廉希憲、余闕、劉基、方孝孺、于謙、王恕、劉健、謝遷、劉大夏、王守仁、楊繼盛,陸續入門。俄而右扉復辟,則又有太古衣冠者十餘人,及南仲方叔、鮑叔牙、管夷吾、先軫、狐偃、百里奚、寧俞、斗谷於菟、孫叔放、士會、叔孫婼,子家韉、申包胥、沈諸梁、樂毅、田單、魏無忌、李牧、韓信、周亞夫、衛青、霍去病、霍光、趙充國、蘇武、張騫、魏相、陳湯、吳漢、賈復、馮異、岑彭、耿弇、來歙、祭遵、班超、皇甫規、孫策、趙雲、龐統、張飛、周瑜、陸遜、陸抗、周處、王導、周訪、溫嶠、陶侃、謝元、慕容恪、王猛、韋叡、張須陀、李靖、薛仁貴、蘇定方、裴行儉、李光弼、段秀實、李晟、馬燧、渾鹼、韋皋、李德裕、錢僇、韓通。,L曹彬、狄青、張泳、韓世忠、吳玠、劉綺、虞允文、孟珙、張世傑、穆呼哩、托克托、速不泰、察罕特穆爾、董搏霄、庫庫特穆爾、徐達、常遇春、鐵鉉、徐輝祖、張輔、李賢、楊一清、張居正、王崇古、戚繼光、俞大猷。隨後又有夏禹之佐五人,及李冰、王景、王橫、賈魯、宋禮、潘季訓等。隨後又有太古衣冠者數人,及僦貸季、歧伯、俞跗、巫彭、伯高、少俞、桐君、太乙、雷公、長桑君、扁鵲、倉公、張機、華陀、王叔和、皇甫謐、葛洪、巢元方、孫思邈、韋慈藏、王冰、錢乙、朱肱,及忘其姓名者十餘人,陸續併入口左門復辟,祖師曰:「此經師飛人師與諸孝子將入也。」旋見古衣冠者三十餘人,及吳泰伯,仲雍、伯夷、叔齊、柳下惠、季札、蘧瑗、史鯂。又顏子,曾子、閔子、二冉子等三十餘人,皆七十二弟子中之尤著者。又子思、孟子、周子、二程子、張子、邵子、朱子,及伏生、大小毛公、董仲舒、轅固、河間獻王、劉德、許慎、鄭元、郭泰、黃憲、徐稗、陳蹇、龐德公、司馬徽、皆寧、陶潛、王通、孔穎達、元德秀、陽城、楊時、羅從彥、李侗、張拭、呂祖謙、陸九淵、黃干、何基、王柏、金履祥、許謙、劉因、許衡、吳澄、薛管、曹端、胡居仁、羅欽順、陳獻章。又有孝子近百人,其能憶其姓名者,僅孝巳、伯奇、董黯、姜肱、王哀、王祥、華寶等數人。亦有史冊失載湮沒不彰者,皆陸續入門。俄而右扉又啟,祖師曰:「此仙佛將入也。」
告以釋迦牟尼並彌勘諸佛,率文殊、普賢、觀世音諸菩薩已入。又古衣冠者十餘人,及廣成子、許由、巢父、卞隨、務光飛善卷、伯成子高、老子、赤松子、浮邱公,洪崖先生、列禦寇、王子喬、關尹喜、羨門子高、安期生、魏伯陽、梅福、嚴光飛梁鴻徐庶、陶弘景,及呂岩、陳搏、邱處機等,共三十餘人皆入。祖師攜某生手曰:「願同入乎?」遂詣謁者,觀門簿,則祖師本有座在內,復請謁者為某生添一坐於末位。樂之始作,聲之以金,俄而八音迭奏,復振之以磬,而條理終焉。樂師復為韶筋之舞飛韶濩之舞、象筋南鑰之舞。
某生觀聽既畢『覺薰陶聖人之德意,穆然神清,陶然氣平,其樂不可思議。祖師挈某生隨諸賓而散,且談且行,謂曰:「此即孔子在齊所聞之樂,三月忘味者也。吾地自孔子既往,不能復生聖人,其元氣遂不足以存。此蓋上帝主宰群地之道妙,惟聖人能與暗合,雖仙佛不能無偏也。」某生默念向見帝王,漢惠帝美麗少年,而昭帝狀貌魁梧,因問:「漢宣帝不在此,而轉有惠帝飛武帝、昭帝,且又無唐太宗,何也?」祖師曰:「凡人得生此天者,必於誠明二字有一獨至之處,譬如精金成色,毫無渣滓。文帝為人,較之惠帝,稍有渣滓,而其功不可沒。武帝魄力雄大。宣帝雖察察不如昭帝之自然,今宣帝在第二層天。又第三層天內,有一地球,適逢鼎革,上帝知唐太宗才力雄厚,獨俾降生,以掃蕩之,事定即仍到此天。又如元太祖、明太祖,原自此天降生吾地,元祖殺伐過重,上千天和,明祖屠戮功臣,淫刑以逞,今皆降在第三層天矣。」
某生又問:「韓信、張居正等,或不甚純面生此天,何也?」祖師曰:「汝不知上帝之妙用乎?凡由此間降生者,或偶因獲譴,俾下罹災厄以折磨之,且立功以贖罪,罰滿則仍到此,韓信:是也。且左右兩班,原不盡拘文武之說,在右班者,或氣性稍有不純,而才力實不可及也。」某生問:「何以未見關公?」祖師曰:「關公為吾地大神,督察不平之事。有時上帝偶召至此,今日適值事務殷繁』不遑暫離。即如湄洲天后,以專顧數萬裏海面,濟危扶傾,亦未暇來此也。」某生仰視天際,忽見紅日銜山,雲霞五色,層疊而上,如蜀錦之燦爛,或如巨虹橫亘天半,五色相間。祖師曰:「此卿雲也。吾地數十百年乃一見,詫為異瑞。此間則曰入日出之時,無不有之。蓋山川之氣至輕且清,薄雲偶升『映斜照則為卿雲,映明月則為月華,亦惟生此天者,能享此眼福也。」
俄見皓月東升,仰視天中,又懸一月。某生問:「有兩月何也?」祖師曰:「此天有四月環繞,或此缺而彼圓,或此沈而彼升,故每宵無無月之時。亦有四月俱圓,同時並照者,每月不過兩日,則光華逾於白晝。今夕適逢良宵,去此百餘里有名勝一區,吾與汝俱往小憩,此區為曾經降生吾地之諸女仙賞月之所,而雅客遊人亦俱集於此。汝適值此良緣,或可與汝妻一會也。」乃駕雲而行,須臾即到。樓台池榭,引入入勝。路口有一亭,祖師曰:「可在此小住,女仙來者必由此過,吾與汝坐曲檻候之。」於是三月已上,俄而四月齊輝,亭下有一醴泉可鑑鬚髮。亭外有仙人掌,大逾數丈。祖師俯汲醴泉,仰掇甘露,各半相和,與某生分飲,其甘香清冽,非世間所有。頃之,見輕雲出岫,蒸為綺霞,掩映四月,如滿天錦繡,輝煌五色,異樣奪目。祖師曰:「此月華也。」
俄而清風徐來,隱隱聞雲駁仙樂,諸女仙已簇擁而至,駕輕車者、乘駿馬者、坐肩輿者、吹洞簫者、吹玉笛者、擊檀板者、揮羽扇者、執麈尾者,或聯袂同行,或獨自瞻眺,服色各異,鳴佩鏘然,皆由此亭徑進內殿。祖師一一指示,除太古女仙二十餘人外,某生所能憶者,后妃則有華胥、附寶、嫘祖、姜嫄、簡狄、慶都、握登、娥皇、女英、塗山氏、太姜、太任、太姒、邑姜、周宣姜後、衛莊姜、晉獻賈姬,楚平伯嬴、魯吳孟子、代摩笄夫人、秦武皇后、魏姬、齊無鹽後、漢戚夫人、孝惠張皇后、邢尹二夫人、孝昭上官皇后、孝哀傅皇后飛孝平王皇后、班婕妤、王昭君、光烈陰皇后、明德馬後、宏農王妃唐姬、昭烈帝之孫夫人、吳朱後、全後、晉孝懷梁後、穆章何後、苻秦毛後、唐文德長孫皇后、懿安郭太后、後唐韓淑妃、後周世宗之小苻後、宋開寶宋後、英宗高后、神宗向後、哲宗孟後,欽宗朱後、元泰定帝之巴拜哈斯皇后、寧宗之塔哩雅圖默色皇后、明高慈馬後、誠孝張後、宣德胡後、正德夏後。公主則有虞霄、明燭、光秦,弄玉,漢魯元公主、金岐國公主等十餘人。命婦約有百餘人,因去亭稍遠,祖師匆匆僅指示三人曰:「孫伯符之橋夫人,孫翊之徐夫人,周公瑾之橋夫人。」
又西王母約同賢母、壽母百餘人,登含元閣賞玩月華。祖師約略望見孔子之顏母,及前史所著之孟母、陶母,皆在其中口又聞有節婦、貞女、孝女百餘人,在景德樓玩月。如緹縈、竇娥、曹娥、高愍女、岳鄂王之幼女、徐中山王之第三女,皆在其中。惟自樓後幽徑入門登樓,未之見也。又有民間婦女無品秩者百餘人,三五為群,各在亭榭徘徊憑眺。祖師曰,「此散仙也。」遙指一亭,謂羅敷、木蘭、綠珠、紅拂,皆在其中。某生旋望見其妻,姍姍來遲。其妻亦已有所見,謂其伴曰:「吾口微渴,當往亭邊掇仙人掌甘露飲之。」隔檻謂某生曰:「吾在此甚樂。君夙根甚深,得藉大仙之力,來此一游。然尚有十一年塵限未滿,屆期可仍到此間,花晨月夕,良覿有緣也。」遂翩然而去。
是時,月華益朗,五色之雲,蒸為異彩二十餘樣,或鋪如織錦,或亘如橋樑,或矗如七級浮圖,或分如千條匹練,諸仙皆鼓掌稱奇。某生漸見曩時聽樂之帝王將相,亦有來游者,或駕麒麟,或駕角端,或駕神獅,皆文彩彪耀,非世間所得見。俄見漢惠帝與張後同載,昭烈帝與孫夫人同載,周世宗與苻後同載,孫伯符飛周公瑾與二橋夫人同載,皆馳騁笑語以為樂。某生訝問:「大仙才言此間無男女之欲,故無生育,亦永無劫數』適又見夫婦同車,何也?」祖師曰:「彼皆朋友也,非夫婦也。此間本無男女之欲,故男女相友不以為嫌。諸仙皆在此已千萬年,各就其性情所近而相與為友。或有相視一笑,偶動塵心,遂下降為夫婦者。夫上帝豈暇一一察之,亦豈有意謫之。蓋塵心一動,則此間至輕至清之氣自不能居也。至塵緣之久暫,視其情之深淺而定。諸仙在塵世為夫婦,不過數年或數月耳。其暫為夫婦者,幻也。及各返其真,則雖仍相與為友,而其心寂然不動,故雖同車而不以為嫌,以本無嫌之可避也。汝將來到此,與汝妻晤敘之處,亦必在此等名區耳。」俄見蹁躚女仙跨一鸞,持柬飛行。
於是漢惠後、昭後、哀後、平後、孫夫人、吳全後飛晉懷後、穆後`唐韓淑妃、周苻後、宋宋後、孟後、朱後、元寧宗後,皆騎鳳凰向景德樓而去。但聞人云,曹夫人班昭邀諸后妃往樓中賞月也。某生問:「景德樓中皆貞女,節婦所聚會,何以諸后妃又往?」祖師曰:「此諸后妃皆貞節之最純者也。人知貧賤之難葆貞節,而不知位至后妃,苟為事勢所迫,其艱難有十倍於平民者。此中諸仙以漢惠後之全節為尤苦,向皆在景德樓玩月,今獨不在,諸女仙覺寂寞寡歡,故遣使邀之耳。」某生因問:「曩所聞之韶樂,上帝亦一年僅聽一次耶?」祖師曰:「如今日之盛會,固一年一次。上帝又每年自召後夔奏樂四次,並有小會二次,一則五教之師,一則供奉內廷之人,如吾地所謂翰林院是也。」某生問:「吾地但聞有三教,而此有五教,何也?」
祖師曰:「孔子為儒教之師,其道默契帝心,最為顛撲不破,雖亘千萬古,統千萬地球,皆不能易也。佛氏、老氏皆窺見聖道之一偏,所謂失之毫釐,差以千里,然亦未可盡廢。佛老之前,本有楊、墨。楊氏近於老,墨氏近於佛,而又各有不同,當時為孟子所辟,其道固已熄矣。然楊子之書雖無傳,後世有山林隱逸獨善其身者,實楊氏之學也。墨子學雖有弊,而救世之心無窮,自知其道不能行於中國。當時泰西鴻荒初辟,教化未行,乃請於上帝,願生此土,遂降為耶穌。歐美兩洲,皆崇其教。蓋聖教不能驟及,得此以維持絕域之人心者幾二千年,其功自不可沒。雖其形跡又與墨氏之教稍殊,然其原實出於墨氏之學。至天主教實已悖耶穌之旨,尤為彼教之異端,不可同年語也。夫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雖到九重天外,恐不出五教之範圍矣。」
某生問:「謨罕默德之教所行廣遠,亦與耶穌相埒,何以不在此列?」祖師曰:「回教陰鷙悍戾,專尚詐力,究屬魔道『其焰將熄矣。今到夜半,遊人已散,姑勿多談。吾導汝往翰林院一訪諸賢,待到天明即可送汝歸也。」於是復御微風而行,過一甲第,巍如宮殿。祖師指曰:「此孔子及諸大儒所居也。」其左右兩旁院稍低,指左院曰;「此釋迦牟尼及諸菩薩所居也。」
指右院曰:「此吾師老子及諸仙所居也。」指又左一院曰:「此自占山入隱士所居也。而楊子亦在其中。楊子並不能為此教之首,不過推闡其說耳,且其道力遜於許由等遠矣。』指又右一院曰:「此墨子,即耶穌所居也。」某生望見中殿之上瑞氣罨護,加黃雲繚繞,與月華爭輝。左右兩院,則雲氣作紫色。再左右兩院,雲氣作淡紅色雲。又至一處如衙署者,入一總門,則其內又有千門萬戶,各自為一署。祖師歷指數署曰:「此第二層天人所居也。」又歷指數署曰:「此第三層天人所居也,皆非汝所能知。」
步行良久,導進一署,其內亦有廣廈千餘間,一院甚大,諸人皆在此納涼玩月,吹竹彈絲,賓朋既多,不相聞問。祖師與某生徑自入座,而一一指示其人,大抵博收總攬,文武兼資,如容成、大撓、伶倫、隸首、羲和、仲叔、唐都、洛下困、李純風、僧一行、郭守敬之推步及律算;晏嬰、羊舌肝、東方朔之博辯,屈原之辭,莊周、枚乘、賈誼、劉向、韓愈、柳宗元、李翱、歐陽修、曾鞏之文;宋玉、司馬相如、揚雄、張衡之賦置曹植、左思、郭璞、李白、杜甫、蘇軾、黃庭堅、高啟之賦置曹植、左思、郭璞、李白、杜甫、蘇軾、黃庭堅、高啟之詩,及離婁之明,師曠之聰,垂殳、肵伯與公輸般之巧;詹何之釣;弈秋之弈,養由基之射,宜僚之丸;瓠巴之瑟,伯牙、蔡邕、嵇康之琴;孫登之嘯;顧愷之、吳道子、張僧繇、倪瓚,唐寅之畫,王羲之、褚遂良、虞世南、歐陽詢、柳公權之書法;張旭之狂草;凡有專長無不畢集。旋又導至一院,見室中書籍汗牛充棟,排列長案,秉燭鈔寫如書吏者約千餘人。
祖師曰:「上帝欲搜羅十萬地球之史事,輯為成書。命左史倚相、左丘明、司馬遷、班固四人為總纂,酈道元、劉知幾、杜佑、劉恕、范祖禹、劉版、宋祁、馬端臨等十餘人為分纂,並有供事三千餘人分班輪寫。然方言文字之各殊者,不下九百餘萬種,翻譯已大不易,所以開辦將二千年,尚難告成口四君亦為此事所縻,未及降生,吾地久無良史才,職是之故。」某生偶取案上一冊翻閱,皆蟲書鳥篆,競不能辨一字。祖師曰:「天明矣!」遂尋原路而行,展袖使某生入其中,閱二時許,仍還王屋山之神祀。某生見一人形骸與己無二,奮力合之,遂蹶然而起,恍然如一大夢。祖師笑曰:「此遊樂乎?吾去矣!」縱行數步,忽已不見。某生復游幕閱十一年,果無疾而終。
上篇誅奸諛於已死,此篇發潛德之幽光,非二十四史爛熟於胸中,斷不能如此平允的當。兩篇雖由佛家地獄天堂之說,推闡而出,然意義宏闊,理解澄瑩,實有佛氏所未發揮者。此篇處處歸到中和,並無佛經偏駁艱深之弊。前後約六千餘字,融會貫通,思議展拓超邁,均為前人所未及。觀其點綴情景,令人穆然神往。
著作簡介
《庸庵筆記》是晚清政論家薛福成的一部見聞筆記。此書體例、分類及編目雖皆由作者親手所定,然生前未及刊行,後由其子薛慈明將遺稿交薛氏門人蕭山陳光淞校理,於光緒廿三年(1897)刊行問世。先後有光緒廿三年遺經樓刊本、宣統二年(1910)掃葉山房刊本、上海文明書局「清代筆記叢刊」本,1935年鮑賡生新式標點,編入上海新文化書社「筆記小說叢書」,1937年又有商務印書館的「萬有文庫」本。又有《清代筆記叢刊》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3年標點本。今據《筆記小說大觀[3]》本整理。